在北京昌平的回龙不雅和天通苑（“回天”地区），曾经游走于城市边际的拾荒者们人体艺术摄影，正被纳入垃圾分类体系。2020年起，它山石社会职责服务中心与“回天”地区霍营街谈协调，在这个领有近百万住户、流动率超70%的“亚洲最大社区”，扩充垃圾分类。

拾荒者们纷繁“应聘”上岗，成为社区的垃圾值守员，每天定时在垃圾桶站分拣垃圾，风雨无阻。从自主拾荒滚动为“定时定点”后，他们生活有何改动、面对哪些新挑战？

近日，始终与拾荒者同业的它山石社工服务中心执行主任冷冬晓，向南王人记者阐发她眼中的拾荒者群体，看成最易受表象变化影响的户外职责者，他们怎样应酬更恶劣的职责环境，怎样看待这份新职责。

这不仅是拾荒者们的故事，更是城市料理、环保实践与个体气运交汇的缩影。

被垃圾分类“收编”的拾荒者

霍营街谈辖区内的20个小区均设有垃圾回收桶站，每个站点由又名“大桶领”（带班领班）带领十几名值守员轮岗值守。值守时期为每天6:00至8:00和19:00至21:00，也即是垃圾桶定时敞开的时段。值守员负责垃圾分拣和环境崇拜，把柄职责发扬每小时可获7到10元补贴。

目前，约70%的值守员曾是拾荒者。比拟其他社区要求将高价值回收物上交的作念法，霍营街谈辖区社区允许值守员自行带走纸壳、塑料瓶等高值可回收物，这也成为迷惑拾荒者加入的紧要原因。

冷冬晓印象最深的一位拾荒者，是年近七旬的梁告捷。他来自山东，2015年来到北京，一直住在“回天”地区的城中村。早在2022年应聘成为值守员之前，他已在社区内拾荒多年。

梁告捷在计帐垃圾。

刚上岗不久，梁告捷就因“卫生不达标”被那时负责料理的“大桶领”解雇，不得不从头回到拾荒的生活。他对此十分不悦，屡次拨打市长热线投诉，认为“大桶领”是借口开除我方，好为亲一又腾出岗亭。之后，他曾经肃肃进出的一些小区也将他挡在门外。

梁告捷的遭受并非个例，好多拾荒者常被拦在小区外，有的纪念他们影响桶站卫生，另外一个更深层的矛盾在于——纸壳、塑料瓶等高价值回收物的竞争突出热烈，偶而连平台回收东谈主员也难以告成进入小区。

“回天”地区内有近一半是保险房，小区的物业费每月每平米仅0.65元，远低于市集价。为了督察运营，保险社区环境与利益，一些物业公司也会涉足废品回收，有的以致向拾荒者收取“入场费”。

冷冬晓回忆，旧年北京市政府尝试合并料理与统计可回收物，磋商与平台企业协调开展上门回收。有谋略虽已与街谈和社区达成一致，但当回收东谈主员上门时，却被小区保安和物业拦下。

2022年10月，在调研社区高价值回收物流向的进程中，冷冬晓理解感受到一些物业公司的“护食”心态。有物业公司主动建议她回收玻璃瓶、泡沫、旧衣物等简直无东谈主问津的“低值回收物”。

冷冬晓那时也在设法减少“其他垃圾”的堆积。泡沫、玻璃瓶等物品露天存放，不仅占地，还存在消防隐患，尤其在大风天容易激生气灾。她最终找到一家政府备案的回收再生公司，距离社区不到5公里，有意回收这些低值物品，压缩、落空处理后销往卑劣企业。

就在这时，社区有东谈主找到冷冬晓，请她和谐梁告捷与社区的矛盾。她发现，梁告捷的三轮车赶巧不错清运低值回收物，运输本钱远低于货车。梁告捷清凉答理了这份职责，也裁撤此前在12345平台的投诉。

梁告捷在清运垃圾。

回到社区后，梁告捷缓缓改动了东谈主们对他的看法。“有好几个小区点名要他来清运，说他动作麻利，每次王人把现场计帐得六根清净。”冷冬晓说。

梁告捷每天穿梭于多个小区，一车一车拉走玻璃瓶和泡沫。冷冬晓估算，一车废品可卖十几元人体艺术摄影，再加上每趟30元的补贴，他的月收入比以前拾荒或担任值守员时多出几百元，夏日岑岭期最高达2200元，简直是拾荒时的两倍，足以督察他在北京的生活。

不外，这份职责并不卤莽。不管寒风暴雪，照旧湿气炎热的酷夏，值守员们王人要守在垃圾桶旁。

冷冬晓渐渐相识到，这些为环保作出切实孝敬的工作者，恰正是最容易受到表象变化影响的群体——多是户外职责者，且年龄偏大。她铭刻，有位值守员会把塑料袋套在脚踝上防风御寒，尽管条目深奥，他们自有一套朴素又实用的“生活奢睿”。

屡次买通12345，是想要修起有的尊重

不是总共东谈主拾荒王人是因为生活所迫。梁告捷的男儿在北京某国企职责，屡次劝他烧毁拾荒，但梁告捷以为我方身子骨硬朗，还颖异几年。

像梁告捷这样的拾荒者并不迥殊。冷冬晓精明到，一些老东谈主在北京护理孙辈，闲下来便出来捡点废品，补贴家用；还有一些东谈主租住在邻近的城中村，何处房租低，还有所在囤货，捡来的纸壳、塑料瓶王人能存放。以致近年青东谈主也加入其中——有东谈主骑着电动车，车尾挂着两袋纸壳满载而归，“捡废品的东谈主越来越多了”，值守员之间也时常这样说。

有些东谈主心爱拾荒，是因为它“目田”——无须打卡上班，想干就干，想走就走。

“回天”社区的垃圾值守员。

但这份目田背后并非无代价。臆度者胡嘉明、张劼颖在《废品生活——垃圾场的经济、社群与空间》中揭示：拾荒者所说的“目田”是真实且愉悦的，但那是用隐忍脑怒、隐忍垃圾、隐忍莫得假期与社保换来的目田，试验上曾经莫得保险的计件工。

冷冬晓也精明到，脑怒无处不在。她铭刻，有位住户认定又名拾荒者拿走了我方暂放在楼谈里的金饰，不仅要求对方归还，还拨打市长热线投诉，要求他搬家。

更多的拾荒者被挡在小区外，唯有梁告捷选定提起了电话，他说，他想要应有的尊重。

梁告捷怎样得知12345市长热线？冷冬晓其后才得知，简直总共值守员王人耳染目濡。“大桶领”常请示他们：桶站一朝脏乱，就会被住户投诉，电话就会打到市长热线。

一个矛盾的征象是，梁告捷渴慕对等，却又习气将我方置于隶属的位置。冷冬晓铭刻，刚相识时，梁告捷老是客气得过分，逢年过节送生果发红包，语言也顶礼跪拜，仿佛她是他的指挥。

冷冬晓想改动这种状态，她开动像对待我方的父亲那样吩咐他：别喝酒、骑车慢点、该休息时就休息。逐时势，梁告捷不再耸立，酒也戒了，话多了起来，最常提起的是他那在国企职责的男儿，他常驻外地出差。跟着生活缓缓自如，男儿也不再劝他离开北京。

直到2024年9月，一件小事龙套了这段安心。有住户报警，说梁告捷剐蹭了他的车，要赔五百元。梁告捷坚硬否定。但事发地莫得监控，事件不理解之。几天后，居委会找到冷冬晓，建议由它山石“代为赔付”。梁告捷得知后，我方掏了钱。

这事成为一谈催化剂。那年中秋事后，梁告捷离开了北京。几个月后，昌平区公布了2025年城中村拆迁磋商，小辛庄在名单之中。那曾是梁告捷住了多年的所在，曾经堆满他一捆捆分拣好的纸壳。

捡瓶子和高档工程师相通紧要

冷冬晓的环保职责，简直与北京新一轮垃圾分类同期起步。

2020年，她所在的意大利外贸公司因疫情停滞，冷冬晓主动限制了八年职场生涯。失业在家时期，她与一些爱重当然的憨厚和土产货住户一齐组织了一场合向青少年的当然体验行径。没猜测，这场临时起意的小行径引起了霍营社区职责主谈主员的精明。之后，他们协调举办了几次雷同行径，互相缓缓熟络，竖立起信任。

同庚5月，《北京市生活垃圾料理条例》崇拜实施，标记着新一轮垃圾分类全面启动。冷冬晓及团队在街谈和社区的因循下，入辖下手推动垃圾分类宣传职责。10月，她们创办的“它山石社工服务中心”注册竖立，于今仍在“回天”地区抓续鼓励垃圾分类职责。

开头，冷冬晓很难适宜这份新职责——她曾习气通过邮件和异邦客户疏导，如今却要面对值守员们毫介怀界的样子：凌晨六点打回电话、径直说要上门，泛泛是因为纪念桶站卫生没作念好，补贴会减少。“他们以为，只须告诉我一声，这事就算科罚了。”她哭笑不得。

更让她困惑的，是怎样向拾荒者们阐发注解表象变化——这个她我方王人还在摸索的观念，与他们咫尺的生活似乎毫无关联。

冷冬晓是个徒步爱好者。对她来说，表象变化意味着更时常的暴雨，山路继续被冲毁；植物的花期紊乱，春天不吐花，秋天却又冒出花苞。她锐利地察觉到这些变化，却无法找到简单而有劝服力的语言传达给拾荒者。他们更热心脚下的收入——多捡几个玻璃瓶，能多换两包抽纸。“环保”“表象变化”这些词离他们的生活太远。

刚开动时，冷冬晓总想着“升迁相识”。她组织“大桶领”去参不雅再生公司，看泡沫怎样压缩、玻璃瓶怎样翻脸再欺诈。她发现，与“大桶领”们同龄的本事老师员说的话，比我方更有劝服力。

渐渐地，她开动感到窘迫。冷冬晓发现，好多环保名目流于阵势，为了环保而环保。偶而候，她以致开动怀疑：表象变化确切是一个如斯迫切的问题吗？是不是仅仅中产阶层的一场自我感动？

这个疑问在遇到志同谈合的伙伴后得到了谜底。一次行业行径中，冷冬晓厚实了北京合一绿色公益基金会（以下简称“合一”）行业发展名目总监李大君。在他请示下，冷冬晓忽然相识到，那些每天出当今她眼前的拾荒者，正是表象变化下最径直的承担者与应酬者。他们在盛暑严寒中劳顿，为城市回收体系提供最结尾的因循，也让她从头看清，环保并不仅仅深广叙事，更藏在这些被淡薄的个体日常中。

冷冬晓不再纠结拾荒者是否和会“环保”的意念念，而是把视力转向他们的生活自身。她缓缓明白，真实紧要的，是让这群东谈主被公谈地对待——在盛暑里能有一瓶水喝，在冬天里不被赶出小区，在面对歪曲时，有东谈主站出来为他们说句话。她但愿通过这些少量一滴的改动，撕开“捡褴褛”这个词上的偏见，让他们的工作从头被看见，被和会，也被尊重。

李大君是国内较早一批环保从业者，2007年他在转向劳工议题时，起初战役到的即是拾荒者，关注这一群体过甚家庭的糊口情景。2017年，他再次回到环保界限，却感受到一种割裂：早期的环保公益首长虽多是精英降生，但以社区为本、对底层东谈主的关注是其职责的底色；其后，更多环境专科和磨真金不怕火有素的东谈主进入环保公益界限后，却缓缓脱离了社区。

2018年，“合一”的一项调研进一步印证了他的不雅察：环保组织大批短缺社区动员教导，而社区发展组织则常常不了解环保议题。在他看来，社区是公民参与社会建设最基本的单位，不绝国建议可抓续发展联想的基础落点应该是社区。

2020年头，万科公益基金会与“合一”共同发起“恒星伙伴磋商，即可抓续社区首长成长因循名目”，因循在社区扎根、推动环保与社区发展和会的可抓续组织，提供为期三年的活泼资助与陪同因循。看成执行负责东谈主，李大君但愿，通过陪同造就、资源分享、行径臆度和社群共创，匡助这些组织竖立起内生的成长机制和不绝革命机制。

2022年一次行径上，李大君传奇了“它山石”在霍营街谈的探索。他示意，这种民间力量与所在治理联接的模式在北京并未几见。垃圾分类职责能抓续鼓励，不仅因为“它山石”的专科干与，也离不开“它山石”所落地的霍营街谈多个社区原来就有风雅的社区治理基础。他认为，垃圾分类的见效一定是与社区自身的治理才略高度探求的。

在李大君看来，北京早在1996年就试点垃圾分类，那时的西城区住户被命令进行源流分类，但因处理体系不够完善，最终不理解之。直到2020年新一轮分类启动，全市的处理链条已相对完善，但真实的要道仍在“前端”，即社区“两委”和探求社区组织是否有填塞的组织动员才略。

他指出，“它山石”将拾荒者纳入垃圾分类体系，使他们在原来肃肃的职责中得回合理收益，不仅升迁了垃圾分类的隐敝率和参与度，也让这一群体成为社区建设的积起劲量。这种将拾荒者视为社区资源而非料理职守的作念法，比起将垃圾分类业务统统外包，更具包容性与可抓续性，呈报也愈加永久。在他看来，让一线从业者的价值被真实看见，是推动多方参与、兑现良性轮回的要道。

李大君确信，以垃圾分类为切进口推动可抓续社区建设，不仅是一条概况等闲迷惑公众参与、兑现共建共治分享的群众道路，亦然刻下城乡发展中建筑和重塑政府与社会相关的紧要机会。

意念念的是，拾荒固然深奥、饱受恶名，却并非毫无迷惑力。《废品生活》的结语写谈：“我不想写论文了，我想去收废品。”冷冬晓对此穷力尽心。刚开动作念低值回收时，她常在周末钻进小区翻垃圾桶，把玻璃瓶从各色垃圾桶中逐一拣出，再送回代表“可回收物”的蓝色桶。她男儿也有样学样，小小的身子扒在桶边拣瓶子。

冷冬晓在垃圾箱内清拣玻璃瓶。

她铭刻有次捡到一整箱玻璃酒瓶，欢腾得在一又友圈“昭告天下”。她想起小时候，一个啤酒瓶能换一根冰棍——两三毛钱，在农村小孩眼里即是“巨款”。也正是通过她的身膂力行，曾经空置的蓝桶开动被真实使用起来。2022年12月至2024年12月，霍营街谈20个社区26个小区共回收了近400吨玻璃瓶等低值可回收物。

一次，冷冬晓和丈夫同期通过各自的“大考”：她完成一个公益名宗旨答辩，丈夫选取高档工程师文凭。男儿烦躁地祝颂她，在他眼中，这份职责和高档工程师相通紧要。他还会跟他的同学先容说：“我姆妈是捡瓶子的。”

采写：南王人记者郭若梅发自北京

图片：它山石社会职责服务中心提供人体艺术摄影